王道還

王道還老師的文章總能以高屋建瓴的史學眼光,觀察科學、科學史的演變現象。人文精神果然是滲透到各學門,就連科學也不例外。所謂「道術將為天下裂」,早在先秦的莊子即如是感嘆。只是莊子感嘆的早了點,在學術分科細如牛毛的今日,「學海」早被分割成數不清的小池塘。莊子有幸得見,真不知要驚嘆還是感嘆。吾人於今日治學,雖然欲精通各科學術已成奢求,但真正的智慧仍是廣泛接引各種學問入我胸懷。
文中言及,十九世紀的「紳士科學家」,二十世紀中期的「靠科學領新水養家」,二十一世紀「用公家錢研究是天經地義」的職業科學家。一個學人的精神創造,從來都被社會現實牽著走。人文學界如此,科學界亦然。自己未能生在十九世紀的大戶人家,無法靠吃老本來讀書。對此難免有點遺憾。但比起迫於時代而成為御用學者、文人,能在自己的小天地裡,領份能夠結婚養家的薪水,讀讀書、寫寫東西。實在是再值得珍惜不過的小幸福。



王道還:流光容易把人拋

【聯合報╱王道還】 2012.06.17 01:59 am


五月底,生理學家安德魯.赫胥黎過世,享壽九十五。他是一九六三年諾貝爾生醫獎得主之一。不過,他出身英國十九世紀科學史上的顯赫家庭,可能更動見觀瞻。國人熟知的《天演論》原作者赫胥黎,是他祖父。

安德魯得到諾貝爾獎的一百年前,老赫胥黎以比較解剖學證明了猩猩與人很相似,與猴子沒那麼相似。這個結論支持達爾文的推測:人是從類似猩猩的祖先演化來的。不過他與達爾文分屬不同類型的科學家,是科學史的古今之變。達爾文是傳統的紳士科學家,靠家產做研究,從未接受過政府補助。赫胥黎代表英國第一代職業科學家:靠科學領薪水養家。

赫胥黎以自身行事塑造了職業科學家的職業倫理。他也是英國十九世紀下半葉最重要的科學教育推手,不只參與政策規劃,還親自教學、創作教材。一八八○年出版的《科學導論》,在他生前就印過八刷;一八八六年中國出了兩個譯本,也幾度翻刻,甚至傳入日本。《天演論》就是根據他生前最後一次公開演講的文稿翻譯而成。

大眾對於安德魯家世的興趣,有助於打破一個迷思。原來科學家的子女未必喜歡科學。赫胥黎有三子五女,只有一個兒子從事的行業與科學直接有關:醫師。安德魯的父親是個文人,為赫胥黎編輯了傳記與書信集。他有六個孩子,三個成名,遠勝乃父。朱力安(Julian)是演化生物學者、教育家;阿道斯(Aldous),作家,代表作之一是《美麗新世界》。朱力安與安德魯都是皇家學會會士(FRS)—英國科學界的最高榮譽。

可是安德魯的研究領域與演化無關。中學時代他鍾情過古典研究,後來專注於工程科學。他說母親對他的影響較大:她有一雙巧手。安德魯十二歲得到一具車床。後來他的研究,頗得力於自己設計、製造的實驗儀器。十七世紀中,他劍橋大學三一學院的一位學長:牛頓,也有同樣的巧手。

安德魯在劍橋主修數學、物理、化學,選修了生理學後才接觸神經科學,發現了足以施展渾身解數的問題—神經傳導的電化學機制,結果得到諾貝爾獎。後來安德魯研究肌肉的收縮機制,再度發揮工程師的想像。現在教科書中的相關敘述與圖解,都出自他的研究成果。

不過,安德魯過世,象徵另一個科學史的古今之變。安德魯當研究生的第一年,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,他被捲入戰時體制,從事與國防有關的研發工作。一九四○年,他參與了一個生理學研究,從劍橋大學步行到北部的湖區,想找出每人每日最低限度的營養需求。戰時英國遭到封鎖,糧食成了稀缺資源。這個研究就是為了有效利用糧食而做的。

安德魯等人在最寒冷的日子裡,每天在野外步行五十八公里,背包重十五公斤,實驗各種食譜。他們的發現,為政府的配給措施提供了理性根據。大多數人都受惠,特別是窮人;軍需工廠的產能因而提升。當年參與實驗的人,安德魯是最後一位過世的。國內有類似經驗的科學家,是擔任過中央研究院院長的吳大猷,早在二○○○年物化。

俱往矣。廿一世紀的職業科學家不需證明自己的價值:用公家的錢作研究是天經地義。愛不必說抱歉。肥了櫻桃,瘦了芭蕉。

(作者是生物人類學者,任職於中研院史語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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