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雨書房

（青蛙小隊第三天收隊）

試想，倘若是我們用盡生命中的黃金歲月，所打造出的事業城堡與夢想家園。但在短短三十分鐘之內，毫無反抗與爭扎餘地下，即被如獸洪水無情地吞噬。我們是否有足夠的勇氣，面對那至今未退的惡水，拾起那殘磚碎瓦的夢想？

　　因為自己曾至屏東恆春，從事兩週旅行志工服務的緣故，與國境之南結下情誼，地圖上的地名與路線不再陌生且冰冷。更因此次水患，全國人民動員起來投入救災行動。如此一來，更無法允許自己，只坐在電視前用眼睛幫助災民。於是，按耐不住焦急的心情，放下手中書本，上網報名參加由清華學院所組織的「竹蜻蜓工作隊」，南下至今大水仍未退去的屏東林邊。

　　工作期間的困難與艱辛，網路、新聞多所討論，不消多言。值得一記的，是可憫、可愛，甚而是可敬的受災朋友們。試想，倘若是我們用盡生命中的黃金歲月，所打造出的事業城堡與夢想家園。但在短短三十分鐘之內，毫無反抗與爭扎餘地下，即被如獸洪水無情地吞噬。我們是否有足夠的勇氣，面對那至今未退的惡水，拾起那殘磚碎瓦的夢想？

　　前後四天的時間，我們於林邊火車站、林邊國小一帶工作，深入各行各業及尋常人家之中，協助他們清理環境。我們清理過一家鎖行。在這裡，搶救裝滿鑰匙原模的兩個大鐵櫃，是項艱難的任務。大鐵櫃原本即相當地沉重，而裡頭有數十個小抽屜，小抽屜裡又滿是尚未複製齒模的鑰匙，再加上櫃裡無處不在污水污泥，及櫃子又身陷爛泥之中。不難想見，這兩大鐵櫃有多麼地難以移動。最後，我們仍將之移往較高的地方，滿櫃的鑰匙所幸得以保全。我們也清理過一家中藥行。中藥行裡，兩座巨大無比的檜木藥櫃，橫七豎八地倒臥在積水泥濘之中。老闆原本希望，藉由全隊共八人的力量，先將檜木藥櫃扶正，好讓出藥行內的空間。然而，任憑眾人使盡全身力氣，藥櫃依舊毫無移動跡象。可想而知的是，藥櫃中泡在泥漿裡的藥材，以及厚實的檜木材質，讓這兩座藥櫃更加沉重不已。在無計可施之下，也只能任由藥櫃、破碎的玻璃瓶與各式藥材，橫躺、散落在屋內。要特別說的是，這藥櫃大概是四天下來，唯一在泡水之後不會腐爛，尚且可以保留的木製家俱吧。

　　除此之外，我們還清理過機車行。車行鐵捲門因陷入泥淖中而無法開啟，好不容易挖出一個足供開門的空間後，隨著鐵捲門升起，屋內泥水夾帶著各種油品瓶罐傾洩而出。甚至可見漂浮於最頂層的黑色油污，此景正如船隻於海中漏油一般。入屋後，我們連忙搶救尚未開封的各種油罐，以及安撫因心愛貓兒受困數天而心急如焚的車行老闆娘。在西藥房兼小診所裡，我們丟棄了多部診療器材；最後一天在早餐店裡，我們更是用盡四天下來所剩不多的氣力，將三台大型冰箱推進馬路泥流邊的垃圾堆裡。

　　我們也曾清理兩間民宅，雖未有超大型廢棄物，卻也讓人印象深刻。在民宅大門邊，我們見到成堆泡水的沙包，這想必是用來抵擋水患的。但是，沙包卻不是在大門築起一道高牆，而是堆疊在牆邊。不僅如此，就連進入室內後的玄關、走道，也有沙包堆在角落。不難想見，當天大水來得真是又快又急，居民們連與大水搏鬥的最後機會都沒有。只是，觀察客廳裡高至胸前的水漬痕跡，這些最後的爭扎很可能無法保衛家園，而只能換來大水退去後，滿心無奈的自我訕笑。

　　這些短時間內的親見親聞，以及林邊人長年與水患拼搏的遭遇，故然可憫。但是，他們卻更是可愛與可敬。進入災區時，我們自然攜帶著飲用水，以備休息時補充能量。我們卻也不只一次地，受到災民的熱情招呼甚至餽贈。此刻，他們似乎早將自己身陷資源極度匱乏的處境拋諸腦後，只為表達感謝之意。幾天下來，儘管屋內屋外盡是惡水臭泥，卻也幾乎不見林邊人眼角有一滴眼淚。被大水沖倒的家園，再蓋起來；被泥流淹沒的夢想，再築起來。就是這樣，重建、重建、再重建的硬頸精神，著實使人敬佩。只是，林邊人何時才能不再接受這樣的「考驗」呢？

　　也許，離開林邊，遠赴他鄉，至高雄、台北等大都會重新開始，是擺脫長年水患夢魘的辦法。「不對！」下個念頭馬上告訴我自己。若真這麼想，與「何不食肉靡？」的晉惠帝，又有什麼不同呢？真正要做的，應是政府為林邊等受災地區，確實找出水患原因，提出治水良策。只是，林邊人連年用自己泡水的事業與夢想，向在上位者提出諫言，向水患原兇發出怒吼。不論日後水患能否根治，這代價都實在太大太大了。

　　真正進入至今仍泡在水裡的林邊鄉，這才深切地體會災情的嚴重性。新聞報導中的災難畫面得以更加立體，災民哭號也就更令人鼻酸。聖嚴法師曾說：「救苦救難是菩蕯，受苦受難大菩蕯。」請讓我用這番話，向林邊人及所有飽受風災水患折磨的國人，致上最深的敬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