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關於食衣住行
  上回和大家聊的話題,似乎顯得沈重了些。也許應從日常民生開始談起,再慢慢深入到文化、社會議題的反省,這才符合「循序漸進」的原則。這次和大家說說食衣住行,這類最根本的問題。就請大家自己在腦中調整一下次序囉。


  就先從「住」談起吧。我們成大五位交換生,和所有復旦的研究生一樣,皆住在北區學生公寓。北區約有「一萬四千位」居民。沒有錯,就是一萬多人,大約是成大學生的六成。其基本格局是:一戶有三到四間寢室,一間客廳、浴室,可住六到八人。每幢公寓有七層,共計十四戶。北區共有一百二十餘幢這樣的公寓,外加博士生公寓、留學生公寓,形成一個超大的住宅區。就像在臺灣常見的國宅群一般,只是實在大的令人咋舌。
  我有一個室友、六個戶友,皆是以交換的名義來到復旦。室友是同行成大法律所的學生,戶友則是來自香港各大學的大學生。大家最常聊的話題,不是港臺影視紅星,更不是「一國兩制」在臺是否可行,而是「你什麼時候洗澡的?」
  在臺灣各大學,宿舍裡二十四小時供應熱水,似乎是很基本的條件。但在中國,可沒有這麼好的環境。北區宿舍每戶都有臺熱水器,在冬天大約要燒水四十分鐘,才能足夠供應一個人洗好澡。也就是說,我們八人同戶,每晚洗澡就會是個「協商」與「等待」的過程。大家最常用猜拳決定先後。最近則開始用撲克牌,眾人各抽一張比大。下回要用什麼方式,就看港臺學生的創意了。
雖然如此,復旦以及其他大多數大學的本科生,卻還要帶著大包小包到公共澡堂洗澡。我們的生活或許有些不便,但比較起廣大的本科生來說,應該算是方便與舒適的。


  在復旦校園外吃飯,不如成大方便。為了解決這麼多人的三餐問題,北區有間非常大的食堂。食堂裡包括自助餐、拉麵刀削麵、燒烤、麵點、麻辣燙、清真餐飲、咖啡店等等,約有三十餘家店。其中店面最多的,還是自助餐。而令我印象最深的,則是拉麵刀削麵店。
  所以留下深刻印象,主要在於師傅的手藝。店裡的兩三個師傅,看來都是二十多歲的青年,所賣的則是真正的「拉」麵與「刀削」麵。每到用餐時間,師傅們就開始表演起來。看他們舞動著雙臂,又搓又揉又甩又拉地。一大團麵團就這樣,慢慢地越來越細、越來越長。他們也一手捧著麵團,而另一手鐵片白晃晃的光茫下,是又寬又厚實的麵條。和師傅說要「二兩」或「三兩」麵,他們會精準地拈出應有分量,下鍋。起鍋,再用雙長長的筷子,夾起大把大把的牛肉、香菜加上料。最後,我們用類似悠遊卡的「飯卡」結帳。「嗶!」這就完成了祭五臟廟的準備。
  另外值得一提的,是中國學生的吃飯時間。北區食堂的開飯時間,午飯由十一點到十二點半,晚飯由四點半到六點。過了上述時間,大概就只能吃冷掉的「菜尾」了。這點讓港臺學生皆不太能適應,特別是晚飯時間,更是在太陽還沒下山,食堂就打洋了。而我們也只好入境隨俗了。


  在「衣」的方面,在溫暖、少雨的臺南,用不著厚重衣物。而在又濕又冷的上海,則有機會遇到趨近零度的氣溫。若在加上冬雨攪局,則真令人想整天待在宿舍。待在室內,也不太好過。冷風還是會從門、窗的縫隙透進來。我老查甫人手腳冰冷的老症頭,來到這裡更是雪上加霜。在中國,長江以北的學校宿舍,會統一裝上「暖管」。室外雖然刮風下雪,但室內卻溫暖如春。然而,上海位於長江口的尷尬位置。宿舍裡沒有暖管,就算在室內也會冷得令人發抖。每晚洗澡與睡覺,都會是個艱苦的過程。在洗舒服的熱水澡之前,總是要幾經考慮,才脫下全身衣服。在被窩裡溫度提高前,總要來個「黃香溫席」橋段,才有一夜好眠。然而,洗完澡後,手腳常常不一會兒就發冷。睡醒時,腳底也總是冰涼。寫到這裡,我很不爭氣地,想念起臺南家裡的電暖爐。

「行」之一
  在校園內,我們成大一行人和絕大多數中國學生一樣,以自行車代步。值得一提的,是我們「取得」自行車的過程。透過管道,我們得知一家「黑店」,專門賣偷來的車。雖然大伙內心有點掙扎,但為了買到便宜又不怕被偷的二手車,也就屈服了。
  我們走到那家位於弄堂中的小店,沿路人聲雜沓、好不熱鬧。一個中年男子早已在路邊等候,望見於人群中特別顯眼的我們,使個「隨我來」的眼色。我問:「師傅,賣車的嗎?」「小聲點!!跟我來!!」進了小店,老闆先是大吹他「幹這行」的「甘苦」。我們也不是省油的燈,任憑他怎麼說,我們的價位就是「八十元一台」。(在上海,新車一台要一百五以上。)最後,總算成交。老闆把他「藏」在各處的贓車牽來,讓我們試乘與檢查。這樣的車,當然有許多問題。我們也只求能轉能停,其他一律從簡。銀貨兩迄後,老闆特別交待,要我們「分批」離開,以免被公安注意。

「行」之二
在校園外,靠得就是公車與地鐵了。就公車而言,值得一提的是其班次之密集程度,較之於台北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。常常是車剛在眼前開走,正在懊悔之際,過不了多久又來了另一班。就地鐵而言,其路線之密集程度,則似與台北相去不遠。令人印象深刻的,是「上海火車站」、「人民廣場站」的人潮。這點前文已略言及。見到黑壓壓的一片,連捷運「台北火車站」也望塵莫及的人群,我每每在想:這樣的人數,是否早以超過十餘年前的規畫設計,才導至前文所說,諸多「失序」的現象呢?
說到失序,真是不得不再提及,我親眼所見卻又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情形。前述地鐵上海火車站、人民廣場站裡,偶而可見為了舒解人潮壓力,特別加開的列車。每當這類空的列車駛進,即可以感受到月台上一股急切地、騷動地情緒。人們開始向前擠,試著尋找上車的有利位置。列車停妥,車門打開。隨之上演的,是近乎「大風吹」的戲碼。爭先恐後的人們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。有的拉著同伴的手,有的隻身向前衝。有的帶著大包小包,有的則雙手空空。有的嘻嘻笑笑,真的像在進行場遊戲;有的則因被推擠,而露出痛苦表情。無奈的是,遊戲「大風吹」裡,椅子只會比參加人數少一張。而現實生活中的「大風吹」,則是絕大多數的人們都沒有位子。在現實中有幸卡到位的,則如同遊戲中搶到椅子的人,各個跌跌撞撞。

「行」之三
若要遠行,最能貼近當地庶民生活的,當然非坐火車莫屬。書肆裡,有許多描述中國火車旅行的書籍。文學性強而資料性弱者有之,反之亦有不少。種類之多,可以任君選擇。我雖也有幾次撘乘長途火車的經驗,但比較起真正的鐵道迷來說,「資歷」之淺薄真是不可以「里」計。雖然如此,還是想說說我這回上海行,與撘火車有關的有趣經歷。
  此行我有赴四川大學拜訪學者的計畫。其他成大的交換生則想利用這個機會,與我共赴成都並在當地遊玩。於是,我們一行四人首先要解決車票的問題。因為一些曲折,我們必須到火車站買票。這就是災難的開始。
  來到上海北站,近十個售票窗前排隊買票的人龍,已超越臺灣農曆春節的盛況。這還只是個平常日,真難想像所謂「春運」時,上億人次在中國「移動」的慘狀。好在,這次排隊的秩序還好。眾人雖然偶有騷動,卻也大體依序購票。但好景不長,真的就在好不容易輪到我們時,有個中年男子就毫不客氣地插在前面。讓原本只有一步之遙的售票窗,頓時變得好遠好遠。當下真的氣不過,我馬上高分貝地開罵:「請你到後面排隊好嗎!!」沒想到,真的一點用也沒有。男子的手伸的老長,急切地說:「給我○○到○○,○○時硬座!!」老天保佑,售票員是站在我們這邊的。她狠狠瞪了男子一眼,男子不加理會,手幾乎要伸進印表機裡,直接把票拿走了。這時,售票員很酷地說:「我說的是日語嗎?!你怎麼聽不懂啊!到後面去排隊!」男子的回答更妙:「我就是聽不懂!快點!」售票員就是不理這個純粹來找碴討罵的人,開始為我們買票。這男子氣呼呼地走開。不過,他不是乖乖地排隊。看著他離去的身影,原來,他是去找另一排插隊了。

「行」之四
我們買到的,是由上海到成都的硬臥票。票價二百五十三人民幣,約為一千餘元臺幣。雖名為「硬臥」,但它絕不是一張木板床,所以一點都不「硬」。臥鋪車由數個小房間組成,每房左右側各有上、中、下三個床位。下鋪的空間最大,中鋪次之,上鋪則最為狹窄。票價則與床位空間相應,越寬敞價格越高。我們一行人,買了四張上鋪票,分別在緊臨的兩個包廂。這是趟「三天兩夜」,共計四十多個小時的漫長旅程。我們第一天中午由上海出發,一直到第三天的清晨六點多才能到成都。這四十個小時與二千餘公里江山,可與大家分享的很多,不過,最有趣的還是「人」,就聊聊我的「室友」吧。
  室友中有由奶奶、父親、小男童所組成的祖孫三人,他們要由工作地上海市,
回到四川省境內的老家。奶奶的鄉音很重,重到讓她說的每個字,常常到我耳邊就掉了滿地,令人實在摸不著頭緒她說些什麼。我也只能靠偶而抓住幾個聽得懂的關鍵字,試著明白她所說的,那些關於他兒子與孫子的大小瑣事。孫子還很小,小到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:「迪迪你幾歲?」他衷愛在臺早已退流行的「開噹褲」,而且把它的功能發揮到最極至。每當迪迪蹲在車廂狹長走道中間,臉上露出「使勁」的表情,父親就會開始準備報紙與衛生紙。父親現在是位工人,以前則曾經在華山作過挑夫。每天總要上上下下個幾回,為旅人遊客、山階沿路小店,挑貨補貨。好在,現在工資要比幹挑夫時高得多,可以讓家人過好一點的日子。父親知道我們的來歷,直說臺灣是個好地方,復旦是個好學校。我儘量地要求自己,回答這句話時,不可以露出虛應故事的表情、態度,這是給對方最好的尊重。作好準備,我說:「迪迪未來也是大有可為的。」他說:「這人啊,一沒有了想頭(按:類似「理想」),就啥也幹不了。這孩子跟著我們,肯定少了點想頭。」摸摸孩子的頭,父親笑了一笑。而駑鈍如我,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回話,也只能和他一起逗逗這未來仍舊充滿希望的孩子。
  第二天晚上十點半,車廂內準時熄燈,黑漆漆的一片使得車廂外的燈火頓時顯得特別耀眼。這似乎也告訴著所有乘客,我們已穿過「難於上青天」的「蜀道」,漸漸進入成都平原,前方就要到達目的地了。祖孫三人將在成都的前一站下車,時間大約是清晨三、四點。當大家準備鑽進被窩,搖擺前進的火車,早已權作孩子的搖籃,讓他睡得香甜。我摸黑將頭探進父親的床位,說:「明天一早可能就見不到你們了,先和你們說再見^^」。父親顯得很驚訝,瞪大了眼張,臉上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皺紋,像漣漪一般泛開。父親連聲說了幾個謝謝。正如同當天下午,我一時也不知怎麼回話,只好回報以微笑。當隔天五點,我為雜沓人聲所喚醒,樓下中鋪的兩張床位空盪盪的。看來,他們是平安到家了。
  另外值得附帶一提的,是中國鐵道準點與提速。先說準點。這趟二千餘公里外加四十餘小時的旅程,沿途各站到達時間,確實有所延誤,最多達三十分鐘。但是,最後卻於第三天的早晨六點十三分,一分不差地到達終點站成都。更有趣的是,約在五點半時,列車還在半路停留近十五分鐘。這讓人不禁莞爾,難不成火車是為了怕太早到終點了嗎?再說提速。這次來中國,正好遇上國鐵局發佈「第六次提速」的消息。所謂「提速」者,提高火車運行時速也。據報導,重要幹線如:京廣、京滬、京哈等線,四月以後火車將提速到每小時二百公里。聽到這消息,相信所有的臺灣人都會大吃一驚。「這不就和我們引以為傲的臺灣高鐵,差不了太多了嗎?人家還是一般的鐵路呢!」之前在臺灣,據聞臺鐵有計劃將臺灣現行的「窄軌」鐵道換成「寬軌」。「預計民國一百多年」,火車可以以一百八十公里的速度運行。真不知道這樣的比較合不合理,不過臺灣鐵路這方面似乎落後於中國鐵路。在臺灣建設中國第一條鐵路的劉銘傳,可能會為我們的臺鐵感到難過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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